《宋书》中的袁氏
◎ 袁湛、袁豹 ◎
袁淑 ◎ 袁顗
◎ 袁粲
袁湛、袁豹 (《宋书》列传第十二) 【原文】 袁湛,字士深,陈郡阳夏人也。祖耽,晋历阳太守。父质,琅邪内史,并知名。 湛少为从外祖谢安所知,以其兄子玄之女妻之。初为卫军行参军,员外散骑,通直正员郎,中军功曹,桓玄太尉参军事。入为中书黄门侍郎,出补桓修抚军长史。 义旗建,高祖以为镇军咨义参军。明年,转尚书吏部郎,司徒左长史,侍中。 以从征功,封晋宁县五等男。出为高祖太尉长史,迁左民尚书,徙掌吏部。出为吴兴太守,秩中二千石,莅政和理,为吏民所称。入补中书令,又出为吴国内史,秩中二千石。义熙十二年,转尚书右仆射、本州大中正。时高祖北伐,湛兼太尉,与兼司空、散骑常侍、尚书范泰奉九命礼物,拜授高祖。高祖冲让,湛等随军至洛阳,住柏谷坞。泰议受使未毕,不拜晋帝陵,湛独至五陵致敬,时人美之。 初,陈郡谢重,王胡之外孙,于诸舅礼敬多阙。重子绚,湛之甥也,尝于公座陵湛;湛正色谓曰:“汝便是两世无《渭阳》之情。”绚有愧色。十四年,卒官,时年四十。追赠左光禄大夫,加散骑常侍。太祖即位,以后父,追赠侍中、以左光禄大夫、开府仪同三司。谥曰敬公。世祖大明三年,幸籍田,行经湛墓。下诏曰:“故侍中、左光禄大夫、开府仪同三司晋宁敬公,外氏尊戚,素风简正,岁纪稍积,坟茔浸远。朕近巡览千亩,遥瞻松隧,缅惟徽尘,感慕增结。可遣使祭,少申永怀。” 又增守墓五户。 子淳,淳子桓卒。湛弟豹,字士蔚,亦为谢安所知,好学博闻,多览典籍。初为著作佐郎,卫军桓谦记室参军。大将军武陵王遵承制,复为记室参军。其年,丹阳尹孟昶以为建威司马。岁余,转司徒左西属,迁刘毅抚军咨议参军,领记室。毅时建议大田,豹上议曰:国因民以为本,民资食以为天,修其业则教兴,崇其本则末理,实为治之要道,致化之所阶也。不敦其本,则末业滋章;饥寒交凑,则廉耻不立。当今接篡伪之末,值凶荒之余,争源既开,雕薄弥启,荣利荡其正性,赋敛罄其所资,良畴无侧趾之耦,比屋有困餧之患,中间多故,日不暇给。自卷甲却马,甫一二年,积弊之黎,难用克振,实仁怀之所矜恤,明教之所爰发也。 然斯业不修,有自来矣。司牧之官,莫或为务,俗吏庸近,犹秉常科,依劝督之故典,迷民情之屡变。譬犹修堤以防川,忘渊丘之改易;胶柱于昔弦,忽宫商之乖调。徒有考课之条,而无毫分之益。不悟清流在于澄源,止轮由乎高阈,患生于本,治之于末故也。夫设位以崇贤,疏爵以命士,上量能以审官,不取人于浮誉,则比周道息,游者言归;游子既归,则南亩辟矣。分职以任务,置吏以周役,职不以无任立,吏必以非用省,冗散者废,则莱荒垦矣。器以应用,商以通财,剿靡丽之巧,弃难得之货,则雕伪者贱,谷稼重矣。耕耨勤悴,力殷收寡,工商逸豫,用浅利深,增贾贩之税,薄畴亩之赋,则末技抑而田畯喜矣。居位无义从之徒,在野靡兼并之党,给赐非可恩致,力役不入私门,则游食者反本,肆勤自劝;游食省而肆勤众,则东作繁矣。密勿者甄异,怠慢者显罚,明劝课之令,峻纠违之官,则懒惰无所容,力田有所望;力者欣而惰者惧,则穑人劝矣。凡此数事,亦务田之端趣也。莅之以清心,镇之以无欲,勖之以无倦,翼之以廉谨,舍日计之小成,期远致于莫岁,则浇薄自淳,心化有渐矣。 豹善言雅俗,每商较古今,兼以诵咏,听者忘疲。 寻转抚军司马,迁御史中丞。鄱阳县侯孟怀玉上母檀氏拜国太夫人,有司奏许。 豹以为妇人从夫之爵,怀玉父大司农绰见居列卿,妻不宜从子,奏免尚书右仆射刘柳、左丞徐羡之、郎何邵之官,诏并赎论。孟昶卒,豹代为丹阳尹。义熙七年,坐使徙上钱,降为太尉咨议参军,仍转长史。从讨刘毅。高祖遣益州刺史硃龄石伐蜀,使豹为檄文,曰:夫顺德者昌,逆德者亡,失仁与义,难以求安,冯阻负衅,鲜克有成。详观自古,隆替有数,故成都不世祀,华阳无兴国。日者王室多故,夷羿遘纷,波振尘骇,覃及遐裔。蕞尔谯纵,编户黔首,同恶相求,是崇是长,肆反噬于州相,播毒害于民黎,俾我西服,隔阂皇泽。自义风电靡,天光反辉,昭{折日}旧物,烟煴区宇。 以庶务草创,未遑九伐,自尔以来,奄延十载。而野心不革,伺隙乘间,招聚逋叛,共相封殖,侵扰我蛮獠,摇荡我疆垂。我是以有治洲之役,丑类尽殪,匹马无遗,桓谦折首,谯福鸟逝,奔伏窠穴,引颈待戮。 当今北狄露晞,南寇埃扫,朝风载韪,庶绩其凝,康哉之歌日熙,比屋之隆可咏。孤职是经略,思一九有,眷彼禹迹,愿言载怀,奉命西行,途戾荆、郢,瞻望巴、汉,愤慨交深。清江源于滥觞,澄氛昆于井络,诛叛柔远,今也其时。即命河间太守蒯恩、下邳太守刘钟,精勇二万,直指成都。龙骧将军臧熹,戎卒二万,进自垫江。益州刺史硃龄石,舟师三万,电曜外水。分遣辅国将军索恳,率汉中之众,济自剑道。振威将军硃客子,提宁州之锐,渡泸而入。神兵四临,天纲宏掩,衡翼千里,金鼓万张,组甲贝胄,景焕波属,华夷百濮,云会雾臻,以此攻战,谁与为敌!况又奉义而行,以顺而动者哉! 今三陕之隘,在我境内,非有岑彭荆门之险。弥入其阻,平衢四达,实无邓艾绵竹之艰。山川之形,抑非曩日,攻守难易,居然百倍。当全蜀之强,士民之富,子阳不能自安于庸、僰,刘禅不敢窜命于南中,荆邯折谋,伯约挫锐。故知成败有数,非可智延,此皆益土前事,当今元龟也。盛如卢循,强如容超,陵威南海,跨制北岱,楼船万艘,掩江盖汜,铁马千群,充原塞隰。然广固之攻,陆无完雉;左里之战,水靡全舟。或显戮京畿,或传首万里。故知逆顺有势,难以力抗,斯又目前殷鉴,深切著明者也。 梁益人士,咸明王化,虽驱迫一时,本非奥主。从之淫虐,日月增播,刑杀非罪,死以泽量。而待命寇仇之戮,τ?区豺狼之吻,岂不溯诚南凯,延首东云,普天有来苏之幸,而一方怀后予之怨。王者之师,以仁为本,舍逆取顺,爰自三驱,齐斧所加,纵身而已。其有衿甲反接,自投军门者,一无所问。士子百姓,列肆安堵,审择吉凶,自求多祐。大信之明,皦若朝日,如其迷复奸邪,守愚不改,火燎孟诸,芝艾同烂,河决金堤,渊丘同体,虽欲悔之,亦将何及! 九年,卒官。时年四十一。次年,以参伐蜀之谋,追封南昌县五等子。 子洵,元嘉中,历显官,庐陵王绍为南中郎将、江州刺史,年少未亲政,洵为长史、寻阳太守,行府州事。元嘉末,为吴郡太守。元凶弑立,加洵建威将军,置佐史。会安东将军随王诞起义,檄洵为前锋,加辅国将军。事平,顷之卒,追赠征虏将军,谥曰贞子。长子顗,别有传。少子觊,好学善属文,有清誉于世。官至司徒从事中郎、武陵内史,蚤卒。洵弟濯,扬州秀才,蚤卒。濯弟淑,濯子粲,并有别传。
袁淑 (《宋书》列传第三十) 【原文】 袁淑,字阳源,陈郡阳夏人,丹阳尹豹少子也。少有风气,年数岁,伯湛谓家人曰:“此非凡兒。”至十余岁,为姑夫王弘所赏。不为章句之学,而博涉多通,好属文,辞采遒艳,纵横有才辩。本州命主簿,著作佐郎,太子舍人,并不就。彭城王义康命为军司祭酒。义康不好文学,虽外相礼接,意好甚疏。刘湛,淑从母兄也,欲其附己,而淑不以为意,由是大相乖失,以久疾免官。补衡阳王义季右军主簿,迁太子洗马,以脚疾不拜。卫军临川王义庆雅好文章,请为谘议参军。顷之,迁司徒左西属。出为宣城太守,入补中书侍郎,以母忧去职。服阕,为太子中庶子。 元嘉二十六年,迁尚书吏部郎。其秋,大举北伐,淑侍坐从容曰:“今当鸣銮中岳,席卷赵、魏,检玉岱宗,今其时也。臣逢千载之会,愿上《封禅书》一篇。” 太祖笑曰:“盛德之事,我何足以当之。”出为始兴王征北长史、南东海太守。淑始到府,浚引见,谓曰:“不意舅遂垂屈佐。”淑答曰:“朝廷遣下官,本以光公府望。”还为御史中丞。时索虏南侵,遂至瓜步,太祖使百官议防御之术,淑上议曰:臣闻函车之兽,离山必毙;绝波之鳞,宕流则枯。羯寇遗丑,趋致畿甸,蚁萃螽集,闻已崩殪。天险岩旷,地限深遐,故全魏戢其图,盛晋辍其议,情屈力殚,气挫勇竭,谅不虞于来临,本无怵于能济矣。乃者燮定携远,阻违授律,由将有弛拙,故士少斗志。围溃之众,匪寇倾沦,攻制之师,空自班散,济西劲骑,急战蹴旅,淮上训卒,简备靡旗。是由绥整寡衷,戎昭多昧,遂使栲潞入患,泉伊来扰,纷殄姬风,泯毒禹绩,腾书有渭阴之迫,悬烽均咸阳之警。然而切揣虚实,伏匿先彰,校索伎能,谲诡既显。绵地千里,弥行阻深,表里踬硋,后先介逼。舍陵衍之习,竞湍沙之利。今虹见萍生,土膏泉动,津陆陷溢,痁祸洊兴,刍稿已单,米粟莫系,水宇衿带,进必倾殒,河隘扁固,退亦堕灭。所谓栖乌于烈火之上,养鱼于丛棘之中。 或谓损缓江右,宽缮淮内。窃谓拯扼闽城,旧史为允,弃远凉士,前言称非。 限此要荒,犹弗委割。况联被京国,咫尺神甸,数州摧扫,列邑歼痍,山渊反覆,草木涂地。今丘赋千乘,井算万集,肩摩倍于长安,缔袂百于临淄,什一而籍,实慊氓愿,履亩以税,既协农和。户竞战心,人含锐志,皆欲赢粮请奋,释纬乘城。 谓宜悬金铸印,要壮果之士,重币甘辞,招摧决之将,举荐板筑之下,抽登台皁之间,赏之以焚书,报之以相爵,俄而昭才贺阙,异能间至。 戎贪而无谋,肆而不整,迷乎向背之次,谬于合散之宜,犯军志之极害,触兵家之甚讳。咸畜愤矣,佥策战矣,称愿影从,谣言缗命。宜选敢悍数千,骛行潜掩,偃旗裹甲,钳马衔枚,桧稽而起,晨压未阵,旌噪乱举,火鼓四临,使景不暇移,尘不及起,无不禽铩兽詟,冰解雾散,扫洗哨类,漂卤浮山。如有决罦漏网,逡窠逗穴,命淮、汝戈船,遏其还径,兗部劲卒,梗其归涂。必剪元雄,悬首麾下,乃将只轮不反,战轊无旋矣。于是信臣腾威,武士缮力,缇组接阴,鞞柝联响。 若其伪遁羸张,出没无际,楚言汉旆,显默如神,固已日月蔽亏,川谷荡贸。 负塞残孽,阻山烬党,收险窃命,凭城借土,则当因威席卷,乘机芟剿。泗、汴秀士,星流电烛,徐、阜严兵,雨凑云集,蹶乱桑溪之北,摇溃浣海以南,绝其心根,勿使能植,衔索之枯,几何不蠹。是由涸泽而渔,焚林而狩,若浚风之亻舞轻箨,杲日之拂浮霜。既而尉洽荷掠之余,望吊网悲之鬼。然后天行枢运,猋举烟升,青盖西巡,翠华东幸,经启州野,涤一轸策,俾高阙再勒,燕然后铭。方乃奠山沉河,创礼辑策,阐耀炎、昊之遗则,贯轶商、夏之旧文。 今众贾拳勇,而将术疏怯,意者稔泰日积,承平岁久,邑无惊赴之急,家缓馈战之勤,阙阅训之礼,简参属之饰,且亦荐采之法,庸未蔇欤。若乃邦造里选,攉论深切,躬擐尽幽,斩带寻远,设有沉明能照,俊伟自宣,诚感泉雨,流通金石,气慑飞、贲,知穷苴、起,审邪正顺逆之数,达昏明益损之宜,能睽合民心,愚睿物性,登丹墀而敷策,蹑青蒲而扬谋,上说辰鉴,下弭素言,足以安民纾国,救灾恤患。则宜拔过宠贵之上,褒升戚旧之右,别其旂章,荣其班禄,出得专誉,使不禀命。降席折节,同广武之请;设坛致礼,均淮阴之授。必有要盟之功,窃符之捷。 夷裔暴狠,内外侮弃,始附之众,分茷无序,蛊以威利,势必携离,首顺之徒,靡然自及。今涞绎故典,瀍土缨緌,翦焉幽播,折首凶狡。是犹眇者愿明,痿之思步,动商遄会,功终易感。劫晋在于善觇,全郑实寄良谍,多纵反间,汨惑心耳,发险易之前,抵兴丧之术,冲其猜伏,拂其嫌嗜,汨以连率之贵,饵以析壤之资。 罄笔端之用,展辞锋之锐,振辩则坚围可解,驰羽而岩邑易倾。必府鬲土崩,枝干瓦裂,故燕、乐相悔,项、范交疑矣。 或乃言约功深,事迩应广,齐圉反驾,赵养还君,尽舆诵之道,毕能事之效。 臣幸得出内层禁,游心明代,泽与身泰,恩随年行,无以逢迎昌运,润饰鸿法。今涂有遗镞,虿未息蜂,敢思凉识,少酬闳施。但坐幕既乏昭文,免胄不能致果,窃观都护之边论,属国之兵谟,终、晁之抗辞,杜、耿之言事,咸云及经之棘,犹阙上算,烛郛之敬,裁收下策。自耻懦木,智不综微,敢露昧见,无会昭采。 淑喜为夸诞,每为时人所嘲。始兴王浚尝送钱三万饷淑,一宿复遣追取,谓使人谬误,欲以戏淑。淑与浚书曰:“袁司直之视馆,敢寓书于上国之宫尹。日者猥枉泉赋,降委弊邑。弊邑敬事是遑,无或违贰。惧非郊赠之礼,觐飨之资,不虞君王惠之于是也,是有懵焉。弗图旦夕发咫尺之记,籍左右而请,以为胥授失旨,爰速先币。曾是附庸臣委末学孤闻者,如之何勿疑。且亦闻之前志曰,七年之中,一与一夺,义士犹或非之。况密迩旬次,何其裒益之亟也。藉恐二三诸侯,有以观大国之政。是用敢布心腹。弊室弱生,砥节清廉,好是洁直,以不邪之故,而贫闻天下。宁有昧夫嗟金者哉。不腆供赋,束马先璧以俟命。唯执事所以图之。” 迁太子左卫率。元凶将为弑逆,其夜淑在直,二更许,呼淑及萧斌等流涕谓曰:“主上信谗,将见罪废。内省无过,不能受枉。明旦便当行大事,望相与戮力。” 淑及斌并曰:“自古无此,愿加善思。”劭怒变色,左右皆动。斌惧,乃曰:“臣昔忝伏事,常思效节,况忧迫如此,辄当竭身奉令。”淑叱之曰:“卿便谓殿下真有是邪?殿下幼时尝患风,或是疾动耳。”劭愈怒,因问曰:“事当克不?”淑曰:“居不疑之地,何患不克。但既克之后,为天地之所不容,大祸亦旋至耳。愿急息之。”劭左右引淑等袴褶,又就主衣取锦,截三尺为一段,又中破,分斌、淑及左右,使以缚袴。淑出环省,绕床行,至四更乃寝。劭将出,已与萧斌同载,呼淑甚急,淑眠终不起。劭停车奉化门,催之相续。徐起至车后,劭使登车,又辞不上。 劭因命左右:“与手刃。”见杀于奉化门外,时年四十六。劭即位,追赠太常,赐赗甚厚。 世祖即位,使颜延之为诏曰:“夫轻道重义,亟闻其教;世弊国危,希遇其人。 自非达义之至,识正之深者,孰能抗心卫主,遗身固节者哉!故太子左卫率淑,文辩优洽,秉尚贞悫。当要逼之切,意色不桡,厉辞道逆,气震凶党。虐刃交至,取毙不移。古之怀忠陨难,未云出其右者。兴言嗟悼,无废乎心。宜在加礼,永旌宋有臣焉。可赠侍中、太尉,谥曰忠宪公。”又诏曰:“袁淑以身殉义,忠烈邈古。遗孤在疚,特所矜怀。可厚加赐恤,以慰存亡。”淑及徐湛之、江湛、王僧绰、卜天与四家,于是长给禀禄。文集传于世。 子几、敳、棱、凝、标。敳,世祖步兵校尉。凝,太宗世御史中丞,出为晋陵太守。太宗初与四方同反,兵败归降,以补刘湛冠军府主簿。淑诸子并早卒。 史臣曰:天长地久,人道则异于斯。蕣华朝露,未足以言也。其间夭遽,曾何足云。宜任心去留,不以存没婴心。徒以灵化悠远,生不再来,虽天行路险,而未之斯遇,谓七尺常存,百年可保也。所以据洪图而轻天下,吝寸阴而败尺璧。若乃义重乎生,空炳前诰,投躯殉主,世罕其人。若无阳源之节,丹青何贵焉尔! 袁顗 (《宋书》列传第四十四) 【原文】 袁顗,字景章,陈郡阳夏人,太尉淑兄子也。父洵,吴郡太守。顗初为豫州主簿,举秀才,不行。后补始兴王浚后军行参军,著作佐郎,庐陵王绍南中郎主簿,世祖征虏、抚军主簿,庐江太守,尚书都官郎,江夏王义恭骠骑记室参军,汝阴王文学,太子洗马。时顗父为吴郡,鳷随父在官。值元凶弑立,安东将军随王诞举兵入讨,板鳷为谘议参军。事宁,除正员郎,晋陵太守。遭父忧,服阕,为中书侍郎,又除晋陵太守,袭南昌县五等子。大明二年,除东海王祎平南司马、寻阳太守,行江州事。复为义阳王昶前军司马,太守如故。昶寻罢府,司马职解,加宁朔将军,改太守为内史。复为寻阳王子房冠军司马,将军如故,行淮南、宣城二郡事。五年,召为太子中庶子,御史中丞,领本州大中正。七年,迁侍中。明年,除晋安王子勋镇军长史、襄阳太守,加辅国将军。未行,复为永嘉王子仁左军长史、广陵太守,将军如故。未拜,复为侍中,领前军将军。 大明末,新安王子鸾以母嬖有盛宠,太子在东宫多过失,上微有废太子立子鸾之意,从容颇言之。顗盛称太子好学,有日新之美。世祖又以沈庆之才用不多,言论颇相蚩毁,顗又陈庆之忠勤有干略,堪当重任。由是前废帝深感顗,庆之亦怀其德。景和元年,诛群公,欲引进顗,任以朝政,迁为吏部尚书。又下诏曰:“宗社多故,衅因冢司,景命未沦,神祚再乂,自非忠谋密契,岂伊克殄。侍中祭酒、领前军将军、新除吏部尚书顗,游击将军、领著作郎、兼尚书左丞徐爰,诚心内款,参闻嘉策,匡赞之效,实监朕怀。宜甄茅社,以奖义概。顗可封新隆县子,爰可封吴平县子,食邑各五百户。”俄而意趣乖异,宠待顿衰。始令顗与沈庆之、徐爰参知选事,寻复反以为罪,使有司纠奏,坐白衣领职。从幸湖熟,往反数日,不被唤召。 顗虑及祸,诡辞求出,沈庆之为顗固陈,乃见许。除建安王休仁安西长史、襄阳太守,加冠军将军。休仁不行,即以顗为使持节、督雍、梁、南北秦四州、郢州之竟陵、随二郡诸军事、领宁蛮校尉、雍州刺史,将军如故。顗舅蔡兴宗谓之曰:“襄阳星恶,岂可冒邪?”顗曰:“白刃交前,不救流矢,事有缓急故也。今者之行,本愿生出虎口。且天道辽远,何必皆验,如其有征,当修德以禳之耳。”于是狼狈上路,恆虑见追,行至寻阳,喜曰:“今始免矣!”与邓琬款狎相过,常请间,必尽日穷夜。顗与琬人地本殊,众知其有异志矣。 既至襄阳,便与刘胡缮修兵械,纂集士卒。会太宗定大事,进顗号右将军。以荆州典签邵宰乘驿还江陵,道由襄阳。顗反意已定,而粮仗未足,且欲奉表于太宗。 顗子秘书丞戩曰:“一奉表疏,便为彼臣,以臣伐君,于义不可。”顗从之。顗诈云被太皇太后令,使其起兵。便建牙驰檄,奉表劝晋安王子勋即大位,与琬书,使勿解甲。子勋即位,进顗号安北将军,加尚书左仆射。 太宗使朝士与顗书曰:夫夷陂相因,兴革递数,或多难而固其国,或殷忧而启圣明,此既著于前史,亦彰于闻见。王室不造,昏凶肆虐,神鼎将沦,宗稷几泯,幸天未亡宋,乾历有归。 主上体自圣文,继明作睿,而辱均牖里,屯逾夏台。既天地俱愤,义勇同奋,克殄鲸鲵,三灵更造,应天顺民,爰集宝命,四海属息肩之欢,华戎见来苏之泰。吾等获免刀锯,仅全首领,复身奉惟新,命承亨运,缓带谈笑,击壤圣世。 汝虽劬劳于外,迹阻京师,然心期所寄,江、汉何远。自九江告变,皆谓邓氏狂惑,比日国言藉藉,颇尘吾子。道路之议,岂其或然,闻此之日,能无骇惋。 凶人反道败德,日夜滋深,昵近狡慝,取谋豺虎,非惟毒流外物,恶积中朝,乃欲毁陵邑,虐崇宪,烧宗庙,卤御物,然后荡覆京都,必使兰莸俱尽。自非圣上庙算灵图,俯眉逊避,维持内外,拥卫臣下,则赤县为戎,百姓其鱼矣。此事此理,宁可孰念! 既天道辅顺,讴歌有奉,高祖之孙,文皇之子,德洞九幽,功贯三曜,匡拯家国,提毓黔首,若不子民南面,将使神器何归。而群小构慝,妄生窥觊,成轸惑燕,贯高乱赵,谗人罔极,自古有之。汝中京冠冕,儒雅世袭,多见前载,县鉴忠邪,何远遗郎中之清轨,近忘太尉之纯概。相与,或群从舅甥,或姻娅周款,一旦胡、越,能无怅恨。若疑诳所至,邪诐无穷,汝当誓众奋戈,翦此朝食。若自延过听,迷涂未远,圣上临物以仁,接下以爱,岂直雍齿先封,乃当射钩见相矣!当由力窘迹屈,丹诚未亮邪。跂予南服,寤寐延首,若反棹沿流,归诚凤阙,锡珪开宇,非尔而谁。吾等并过荷曲慈,俱叨非服,纡金拖玉,改观蓬门,入奉舜、禹之渥,出见羲、唐之化,雍容揄扬,信白驹空谷之时也。奈何毁掷先基,自蹈凶戾,山门萧瑟,松庭谁扫,言念楚路,岂不思父母之邦。幸纳恶石,以蠲美疹。裁书表意,尔其图之。 时尚书右仆射蔡兴宗是顗舅,领军将军袁粲是顗从父弟,故旧云群从舅甥也。 子勋征顗下寻阳,遣侍中孔道存行雍州事。顗乃率众驰下,使子戩领家累俱还。 时刘胡屯鹊尾,久不决。泰始二年夏,加顗都督征讨诸军事,给鼓吹一部,率楼船千艘,战士二万,来入鹊尾。顗本无将略,性又怯挠,在军中未尝戎服,语不及战陈,唯赋诗谈义而已。不能抚接诸将,刘胡每论事,酬对甚简,由此大失人情,胡常切齿恚恨。胡以南运未至,军士匮乏,就顗换襄阳之资。顗答曰:“都下两宅未成,亦应经理,不可损彻。”又信往来之言,京师米贵,斗至数百,以为不劳攻伐,行自离散,于是拥甲以待之。太宗使顗旧门生徐硕奉手诏譬顗曰:“卿历观古今,嶮之与强,何尝可恃。自朕践阼,涂路梗塞,卿无由奉表,未经为臣。今追踪窦融,犹未为晚也。” 及刘胡叛走,不告顗,顗至夜方知,大怒骂曰:“今年为小子所误!”呼取飞燕,谓其众曰:“我当自出追之。”因又遁走。至鹊头,与戍主薛伯珍及其所领数千人步取青林,欲向寻阳。夜止山间宿,杀马劳将士,顗顾谓伯珍曰:“我举八州以谋王室,未一战而散,岂非天邪!非不能死,岂欲草间求活,望一至寻阳,谢罪主上,然后自刎耳。”因慷慨叱左右索节,无复应者。及旦,伯珍请以间言,乃斩顗首诣钱溪马军主襄阳俞湛之。湛之因斩伯珍,并送首以为己功。顗死时年四十七。 太宗忿顗违叛,流尸于江,弟子彖微服求访,四十一日乃得,密致丧瘗于石头后罔,与一旧奴,躬共负土。后废帝即位,方得改葬。 顗子戩为伪黄门侍郎,加辅国将军,戍盆城。寻阳败,戩弃城走,讨禽伏诛。 袁粲 (《宋书》列传第四十九) 【原文】 袁粲,字景倩,陈郡阳夏人,太尉淑兄子也。父濯,扬州秀才,蚤卒。祖母哀其幼孤,名之曰愍孙。伯叔并当世荣显,而愍孙饥寒不足。母琅邪王氏,太尉长史诞之女也,躬事绩纺,以供朝夕。愍孙少好学,有清才,有欲与从兄顗婚者,伯父洵即顗父,曰:“顗不堪,政可与愍孙婚耳。”时愍孙在坐,流涕起出。蚤以操立志行见知。初为扬州从事,世祖安北、镇军、北中郎行参军,侍中郎主簿。世祖伐逆,转记室参军。及即位,除尚书吏部郎,太子右卫率,侍中。孝建元年,世祖率群臣并于中兴寺八关斋,中食竟,愍孙别与黄门郎张淹更进鱼肉食。尚书令何尚之奉法素谨,密以白世祖,世祖使御史中丞王谦之纠奏,并免官。二年,起为廷尉,太子中庶子,领右军将军。出为辅国将军、西阳王子尚北中郎长史、广陵太守,行兗州事。仍为永嘉王子仁冠军长史,将军、太守如故。 大明元年,复为侍中,领射声校尉,封兴平县子,食邑五百户,事在《颜师伯传》。三年,坐纳山阴民丁彖文货,举为会稽郡孝廉,免官。寻为西阳王子尚抚军长史,又为中庶子,领左军将军。四年,出补豫章太守,加秩中二千石。五年,复还为侍中,领长水校尉,迁左卫将军,加给事中。七年,转吏部尚书,左卫如故。 其年,皇太子冠,上临宴东宫,愍孙劝颜师伯酒;师伯不饮,愍孙因相裁辱。师伯见宠于上,上常嫌愍孙以寒素凌之,因此发怒,出为海陵太守。前废帝即位,除御史中丞,不拜。复为吏部尚书。永光元年,徙右卫将军,加给事中。景和元年,复入为侍中,领骁骑将军。太宗泰始元年,转司徒左长史,冠军将军,南东海太守。 愍孙清整有风操,自遇甚厚,常著《妙德先生传》以续嵇康《高士传》以自况,曰:有妙德先生,陈国人也。气志渊虚,姿神清映,性孝履顺,栖冲业简,有舜之遗风。先生幼夙多疾,性疏懒,无所营尚,然九流百氏之言,雕龙谈天之艺,皆泛识其大归,而不以成名。家贫尝仕,非其好也。混其声迹,晦其心用,故深交或迕,俗察罔识。所处席门常掩,三径裁通,虽扬子寂漠,严叟沈冥,不是过也。修道遂志,终无得而称焉。 又尝谓周旋人曰:“昔有一国,国中一水,号曰狂泉。国人饮此水,无不狂,唯国君穿井而汲,独得无恙。国人既并狂,反谓国主之不狂为狂。于是聚谋,共执国主,疗其狂疾。火艾针药,莫不毕具。国主不任其苦,于是到泉所酌水饮之,饮毕便狂。君臣大小,其狂若一,众乃欢然。我既不狂,难以独立,比亦欲试饮此水。” 愍孙幼慕荀奉倩之为人,白世祖,求改名为粲,不许。至是言于太宗,乃改为粲,字景倩焉。二年,迁领军将军,仗士三十人入六门。其年,徙中书令,领太子詹事,增封三百户,固辞不受。三年,转尚书仆射,寻领吏部。五年,加中书令,又领丹阳尹。六年,上于华林园茅堂讲《周易》,粲为执经。又知东宫事,徙为右仆射。七年,领太子詹事,仆射如故。未拜,迁尚书令,丹阳尹如故。坐前选武卫将军江柳为江州刺史,柳有罪,降为守尚书令。 太宗临崩,粲与褚渊、刘勔并受顾命,加班剑二十人,给鼓吹一部。后废帝即位,加兵五百人。帝未亲朝政,下诏曰:“比元序愆度,留熏耀晷,有伤秋稼,方贻民瘼。朕以眇疚,未弘政道,囹圄尚繁,枉滞犹积,晨兢夕厉,每恻于怀。尚书令可与执法以下,就讯众狱,使冤讼洗遂,困弊昭苏。颁下州郡,咸令无壅。”元徽元年,丁母忧,葬竟,摄令亲职,加卫将军,不受。敦逼备至,中使相望,粲终不受。性至孝,居丧毁甚,祖日及祥变,常发诏卫军断客。 二年,桂阳王休范为逆,粲扶曳入殿,诏加兵自随,府置佐史。时兵难危急,贼已至南掖门,诸将意沮,咸莫能奋。粲慷慨谓诸将帅曰:“寇贼已逼,而众情离沮。孤子受先帝顾托,本以死报,今日当与褚护军同死社稷!”因命左右被马,辞色哀壮。于是陈显达等感激出战,贼即平殄。事宁,授中书监,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,领司徒,以扬州解为府,固不肯移。 三年,徙尚书令,卫军、开府如故,并固辞,服终乃受。加侍中,进爵为侯,又不受。时粲与齐王、褚渊、刘秉入直,平决万机,时谓之“四贵”。粲闲默寡言,不肯当事,主书每往谘决,或高咏对之,时立一意,则众莫能改。宅宇平素,器物取给。好饮酒,善吟讽,独酌园庭,以此自适。居负南郭,时杖策独游,素寡往来,门无杂客。及受遗当权,四方辐凑,闲居高卧,一无所接,谈客文士,所见不过一两人。 顺帝即位,迁中书监,司徒、侍中如故。时齐王居东府,故使粲镇石头。粲素静退,每有朝命,多不即从,逼切不得已,然后方就。及诏移石头,即便顺旨。有周旋人解望气,谓粲曰:“石头气甚乖,往必有祸。”粲不答。又给油络通?宪车,仗士五十人入殿。时齐王功高德重,天命有归,粲自以身受顾托,不欲事二姓,密有异图。丹阳尹刘秉,宋代宗室;前湘州刺史王蕴,太后兄子,素好武事,并虑不见容于齐王,皆与粲相结。将帅黄回、任候伯、孙昙瓘、王宜兴、彭文之、卜伯兴等,并与粲合。 升明元年,荆州刺史沈攸之举兵,齐王自诣粲,粲称疾不见。粲宗人通直郎袁达以为不宜示异同,粲曰:“彼若以主幼时艰,与桂阳时不异,劫我入台,便无辞以拒。一如此,不复得出矣。”时齐王入屯朝堂,秉从父弟领军将军韫入直门下省,伯兴为直阁,黄回诸将皆率军出新亭。粲谋克日矫太后令,使韫、伯兴率宿卫兵攻齐王于朝堂,回率军来应。秉、候伯等并赴石头,本期夜发。其日秉恇扰不知所为,晡后便束装,未暗,载妇女席卷就粲,由此事泄。先是,齐王遣将薛渊、苏烈、王天生等领兵戍石头,云以助粲,实御之也。又令腹心王敬则为直阁,与伯兴共总禁兵。王蕴闻秉已奔,叹曰:“今年事败矣!”时齐王使蕴募人,已得数百,乃狼狈率部曲向石头。本期开南门,时已暗夜,薛渊等据门射之,蕴谓粲已败,即便散走。 齐王以报敬则,率所领收蕴杀之,并诛伯兴。又遣军主戴僧静向石头助薛渊,自仓门得入。时粲与秉等列兵登东门,僧静分兵攻府西门。粲与秉欲还赴府,既下城,列烛自照,僧静挺身暗往,粲子最觉有异人,以身卫粲,僧静直前斩之,父子俱殒,左右各分散。粲死时,年五十八。任候伯等其夜并乘轻舸,自新亭赴石头,闻粲败,乃驰还;其后并诛。秉事在《宗室传》。 齐永明元年,诏曰:“昔魏矜袁绍,恩给丘坟;晋亮两王,荣覃余裔。斯盖怀旧流仁,原心兴宥,二代弘义,前载美谈。袁粲、刘秉,并与先朝同奖宋室;沈攸之于景和之世,特有乃心,虽末节不终,而始诚可录。岁月弥往,宜沾优隆。粲、秉前年改葬,茔兆未修,材官可为经略,粗合周礼。攸之及其诸子丧柩在西,可符荆州以时致送,还反旧墓,在所营葬事。” 史臣曰:辟运创基,非机变无以通其务;世及继体,非忠贞无以守其业。辟运之君,千载一有,世及之主,无乏于时,囗囗须机变之用短,资忠贞之路长也。故汉室囗囗,文举不屈曹氏;魏鼎将移,夏侯义不北面。若悉以二子为心,则两代宜不亡矣。袁粲清标简贵,任属负图,朝野之望虽隆,然未以大节许也。及其赴危亡,审存灭,岂所谓义重于生乎!虽不达天命,而其道有足怀者。昔王经被旌于晋世,粲等亦改葬于圣朝,盛代同符,美矣!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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